银幕上绝对没有藏拙之( zhī)地……摄影镜头是可怕的X光( guāng)机器，任何虚假的东西都( dōu)逃不过它的透视。它将生( shēng)活放大数倍，将每一个脆( cuì)弱无力或虚张声势的故( gù)事转折拖得一丝不挂，直( zhí)到我们郁闷而惶惑地试( shì)图逃离。
去年的某件旧事( shì)今年五月刚在舆论场掀( xiān)起新的风浪，这部同样聚( jù)焦于“医院坠楼事件”的电( diàn)影《恶意》就在七月登陆全( quán)国院线，不得不说这次诚( chéng)虱又捡着便宜了。最近在( zài)网上也有一部分人不理( lǐ)解为什么观众对陈思诚( chéng)的恶意这么大，颇有为他( tā)洗白之势。而《恶意》里暴露( lù)出来的问题，正是一个绝( jué)佳的病理学样本。本篇评( píng)价在回顾《恶意》的不足之( zhī)处的同时，也顺手会拆解( jiě)一下陈氏反转电影和他( tā)的徒子徒孙的千层套路( lù)。
电影的第一个问题，就是( shì)双脚离地的世界观。这一( yī)点应该也是“陈氏犯罪宇( yǔ)宙”的共性。之前的片子大( dà)多设定在位于东南亚或( huò)太平洋岛国的某个虚构( gòu)国家，架空背景降低了观( guān)众对细节真实性的苛求( qiú)，也提升了对一些夸张甚( shèn)至悬浮的艺术元素的包( bāo)容度。这当然不是说在“陈( chén)氏犯罪宇宙”的东南亚篇( piān)章里，故事世界的设计有( yǒu)什么可取之处。优秀的作( zuò)者“设计出一个完整的世( shì)界，以无数的细节巨细靡( mí)遗地表现电影里的主要( yào)角色，它是为故事增添丰( fēng)富肌理的起点，而这样的( de)肌理，正是高明的故事讲( jiǎng)述标志之一”。而“犯罪宇宙( zhòu)”呈现出来的架空世界充( chōng)斥着刻板印象、细节上近( jìn)乎真空，甚至可以说是一( yī)种新时代的“东方主义”，而( ér)诚虱只不过拿捏住了在( zài)“猎奇”“尺度”招牌下大部分( fēn)观众不会细究的心理。但( dàn)一旦他将视线放在国内( nèi)，给事件一个具体的“时间( jiān)戳”，架空世界那一套投机( jī)取巧老路子的弊病就充( chōng)分暴露。如果一部电影聚( jù)焦现实社会中的热点事( shì)件在网络舆论场上的风( fēng)浪，那么对于“现实环境”和( hé)“网络环境”的刻画就是题( tí)中应有之义。遗憾的是，《恶( è)意》在这两点上都失败了( le)。
首先是看得见、摸得着的( de)部分。试问：①是否可能存在( zài)这样的一座城市，官媒和( hé)头部私人媒体对这座城( chéng)市的影响力近乎真空，只( zhǐ)有一家相对地方性的公( gōng)众号可以兴风作浪？②是否( fǒu)可能存在这样一所大学( xué)，其新闻学授课不用在专( zhuān)业领域深耕多年的讲师( shī)，而用当地的“知名记者”，且( qiě)该记者恰好有时间也有( yǒu)心情每周固定时间去一( yī)次大学当老师？③是否可能( néng)存在这样一家MCN公司，旗下( xià)不仅有网红直播还有知( zhī)名记者的公众号，且它们( men)可以打配合，成功实现对( duì)一座大城市内公众的议( yì)程设置？④（在电影故事发生( shēng)的2019年）是否可能存在这样( yàng)一家医院，天台楼顶不锁( suǒ)门，病人护士随便进出？⑤是( shì)否可能存在这样一位土( tǔ)木老哥，脑回路清奇到在( zài)塔吊的顶上安正好对着( zhe)医院天台的监控？请问这( zhè)个角度的监控——除了正好( hǎo)能还电影中的荒唐事一( yī)个真相以外——能对建筑工( gōng)地的监视有怎样的影响( xiǎng)？我相信任何一个有点生( shēng)活经验的人都会毫不犹( yóu)豫地给出否定答复。其他( tā)的小问题包括但不限于( yú)：①同一家媒体的报道速度( dù)每次都远在警察/官媒之( zhī)上；②一个知名记者的电脑( nǎo)不设密码，其他人想用就( jiù)用、想发她的文章就能发( fā)（且从影片呈现方式看，这( zhè)个人似乎还不担心自己( jǐ)行为可能引发的后果）；③一( yī)人轻生引发众人围观，大( dà)家都在对这件事评头论( lùn)足，媒体在找最合适的位( wèi)置现场直播，而楼底下消( xiāo)防人员在给气垫充气却( què)无人在意。
电影对于网络( luò)环境的刻画也陷入了同( tóng)类题材（比如前年由周冬( dōng)雨主演的《热搜》）的顺拐套( tào)路，即过度简化网络舆论( lùn)，陷入“议程设置神话”的陷( xiàn)阱。电影中的舆论操控策( cè)略简单而直接，即一个新( xīn)的热点事件可以有效转( zhuǎn)移公众的焦点。这个设定( dìng)的潜在逻辑，即舆论是易( yì)被操控的，公众是健忘的( de)。只要出了一篇文章或某( mǒu)个人在直播上锤了另一( yī)个人，群众立刻投其所好( hǎo)，建造出一个符合这些人( rén)预期的舆论环境。互联网( wǎng)反而成为了被剥夺了复( fù)杂性的背景，沦为围着电( diàn)影故事公转的附属品；新( xīn)闻工作者被推上了“舆情( qíng)推手”的位置，他们每次出( chū)手就一定是大新闻，网民( mín)在这群人的指挥下“指哪( nǎ)打哪”，且从来不用担心会( huì)出现同行抢走风头或者( zhě)网警出手“和谐”内容，他们( men)遭遇的挫折也仅仅来源( yuán)于“别人手里有更真更猛( měng)的料”。不过在现实世界里( lǐ)，舆论场不是“万能许愿池( chí)”，网民也不是毫无主观能( néng)动性的羔羊，媒体/爆料者( zhě)并不能每一次都得偿所( suǒ)愿。就看近几年的热点事( shì)件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( jiǎo)的事情也并非罕见。舆论( lùn)场更像是一个“众声喧哗( huā)”的地方，哪怕是很有影响( xiǎng)力的媒体和舆论形成的( de)也是动态的、复杂的对话( huà)关系，电影简化了这种复( fù)杂性，以突出操纵者的“完( wán)美控制”。
讲到这里一定有( yǒu)二极管跳出来反驳我上( shàng)面的分论点，话术我大概( gài)也猜得出来，应该差不多( duō)是“电影就是需要有艺术( shù)加工”“这么追求真实性你( nǐ)怎么不去看纪录片”之类( lèi)。这类人对于艺术虚构与( yǔ)现实边界的观念犯了极( jí)端主义的错误，其深层次( cì)的逻辑谬误即“还原现实( shí)和艺术加工是一对绝对( duì)反义词，它们就像鱼和熊( xióng)掌，不可兼得”。持上述观点( diǎn)的人无法分清“加工”和“硬( yìng)伤”之间的区别。问题不在( zài)于《恶意》是否100%复刻现实，而( ér)在于它作为一部标榜反( fǎn)映社会现实的类型片，其( qí)关键细节是否违背了现( xiàn)实逻辑的基本共识；观众( zhòng)真正在乎的也不是要求( qiú)它变成一部纪录片，而是( shì)兑现现实题材的类型承( chéng)诺。合理的艺术加工服务( wù)于叙事效率或主题表达( dá)，也需要以现实逻辑作为( wèi)锚点；它并不是对现实主( zhǔ)义表达的拒斥，更不是为( wèi)悬浮失真的环境刻画和( hé)漏洞百出的逻辑开脱的( de)借口。如前所述，影评对于( yú)现实细节的质疑并不是( shì)吹毛求疵，因为那些细节( jié)正是支撑故事可信度的( de)地基。当地基崩塌，所谓的( de)“现实批判”便沦为空中楼( lóu)阁。换言之，你既然想要关( guān)照真实世界里面发生的( de)事情，你在电影中起码需( xū)要营造出一个足够拟真( zhēn)的环境，而不是让观众梦( mèng)回“x杀”全家桶。当一部标榜( bǎng)“直击网络暴力”的现实题( tí)材电影，其自身最大的问( wèn)题恰恰是双脚离地的悬( xuán)浮时，讽刺感便扑面而来( lái)。
《恶意》的第二个问题，就是( shì)松垮羸弱的叙事能力。经( jīng)常去电影院品鉴陈氏抖( dǒu)音短剧大电影的美食家( jiā)们心里应该都清楚，他的( de)悬疑电影尽管在内容呈( chéng)现上猎奇且严重缺乏创( chuàng)造力，人物塑造上扁平且( qiě)弱智，但起码有一个合格( gé)的商业片节奏。编剧团队( duì)需要付出心血的就是①按( àn)照“救猫咪”节拍表一板一( yī)眼地填入符合特定功能( néng)的情节，②同时搞出一些迎( yíng)合反转癖口味的、牵强附( fù)会的伏笔以及看上去高( gāo)大上、实际上中二浅薄的( de)象征满足类型要求（这也( yě)是诚虱吸引“诚吹”和下沉( chén)市场的独门秘技）；只不过( guò)填进去的内容削足适履( lǚ)得“思之令人发笑”。而在他( tā)们的最新大作《恶意》里，这( zhè)群人甚至连“完形填空”都( dōu)懒得做。在几个局部有电( diàn)影为数不多的闪光点，比( bǐ)如道爷做客直播间爆料( liào)和警方还原案发现场的( de)交叉剪辑，让事件的“真相( xiāng)”一步一步滑向另一个方( fāng)向，把主角钝刀割肉又束( shù)手无措的无力感营造出( chū)了大概。但这种在短视频( pín)里挑电影感时刻的行为( wèi)就像在史里挑金针菇一( yī)样毫无意义，并不改变电( diàn)影故事已成一坨的事实( shí)。一个最明显的结构缺陷( xiàn)就是，电影在叶攀被打成( chéng)“恶女”之后有关坠楼案的( de)故事线就此结束，而在本( běn)片故事中这只能算第二( èr)个重大的情节转折点，结( jié)构上更像是第二幕的高( gāo)潮而不是结尾的高潮，因( yīn)此肯定有一部分观众像( xiàng)我一样在看到这一段的( de)时候感到困惑，好像电影( yǐng)还有什么东西没讲完就( jiù)结束了。“诚吹”们肯定会把( bǎ)此处解读成“反高潮”，是和( hé)现实网络舆情事件关注( zhù)度的同构，并上升到“陈思( sī)诚在不断创新、超越自我( wǒ)”的高度。但对于一个习惯( guàn)于把整部电影画满感叹( tàn)号的创作者，在结尾写丢( diū)了一个可以充分压榨情( qíng)绪价值的第三幕，这更像( xiàng)是技术失误而非刻意为( wèi)之。
同样是技术失误的还( hái)有叶攀离职后和晨晨天( tiān)台聊天的那一段，晨晨的( de)身份揭露：她其实就是“试( shì)药人案”主人公陈福军的( de)女儿。这个信息揭露的糟( zāo)糕之处在于，它不仅抹去( qù)了晨晨这个角色最后的( de)合理性（这一点的详细讨( tǎo)论见第三个分论点，此处( chù)先按下不表），还丧失了重( zhòng)大揭露（俗称“反转”）的戏剧( jù)功能。通俗来讲，在悬疑电( diàn)影里一个优秀的揭露给( gěi)观众带来的感觉应该是( shì)“woc，原来是这样！”然后目不转( zhuǎn)睛地盯着银幕期待接下( xià)来发生的事情，而不是“哦( ó)哦哦，原来是这样”紧接着( zhe)再打个哈欠看眼手表，收( shōu)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场。电( diàn)影中真正锤叶攀的人，可( kě)以是团队里一个不满现( xiàn)状的职员，可以是一个原( yuán)本怀抱理想、但在坠楼案( àn)的历练下变得厚黑的实( shí)习生，甚至可以是萧大老( lǎo)板，但大前提是电影必须( xū)有充足铺垫（作为压箱底( dǐ)的反转，前面只有草蛇灰( huī)线都是远远不够的），就像( xiàng)如果有一个工作岗位谁( shuí)都可以干，那么具体在这( zhè)个岗位上是谁就无关紧( jǐn)要了。这个反转之所以非( fēi)常有“离场感”，还有一个原( yuán)因就是它是在叶攀离职( zhí)之后呈现出来的，即使晨( chén)晨的真实身份曝光，此时( shí)已经不能对人物命运产( chǎn)生更加深远的影响。如果( guǒ)之前晨晨发推文把炮火( huǒ)引向叶攀可以被解读为( wèi)草率的人物弧光，那她的( de)身份揭露仅仅是给人物( wù)转变打了个补丁。所谓反( fǎn)转无法回答观众对“所以( yǐ)呢”“然后呢”的追问，自然也( yě)就没有足够的力度。
不过( guò)，中国有句古话，“情人眼里( lǐ)出西施”，在主创眼里他们( men)的电影恐怕是“力透纸背( bèi)”，只不过力道都用在输出( chū)大道理上了。但凡你翻开( kāi)市面上任何一本讲如何( hé)写剧本的书籍，你都能于( yú)其中发现类似“展示，不要( yào)告诉”之类的劝诫，但在此( cǐ)地能找到如此多热衷于( yú)反其道而行之的创作者( zhě)，令人咋舌。本片的说教浓( nóng)度奇高，单是字面意义的( de)上课在电影里就出现了( le)两次，这还首尾呼应上了( le)。其他角色也是一有点机( jī)会就把大道理挂在嘴边( biān)，道爷直播爆料（甚至还导( dǎo)演还用了“大特写＋打破第( dì)四面墙”的组合，生怕错过( guò)这个教育观众的机会）、叶( yè)攀怼萧老板、叶攀离职声( shēng)明、叶攀和晨晨的对谈，都( dōu)是一些“者乎”之类的话语( yǔ)，引得众人在影院里苦笑( xiào)起来。之前陈氏犯罪反转( zhuǎn)大戏都主打纯粹的感官( guān)刺激，这一次需要他进行( xíng)一点拔高工作，他还是忘( wàng)不了他故事扒手的老本( běn)行，只不过他这次盯上的( de)是博纳。
电影的第三( sān)个问题，就是和其他陈氏( shì)反转抓马大戏一脉相承( chéng)的人物塑造。如果我们把( bǎ)一部优秀影片的人物塑( sù)造比做成一片具有完整( zhěng)生态系统的小树林，那陈( chén)氏犯罪片里的人物只是( shì)大小不同的风滚草，没有( yǒu)任何的依靠，任由剧本之( zhī)风摆布。具体到本片，人物( wù)主要可以分为两种：纯洁( jié)圣母型和人格分裂型。
塑( sù)造天使类角色（尤其是受( shòu)害者）也是陈思诚类悬疑( yí)片和他的徒子徒孙们的( de)惯用伎俩了，先用金句或( huò)角色身上的某些特点塑( sù)造共情点，再把这个角色( sè)毁灭，营造出极致的反差( chà)。用纯洁的最高级衬托人( rén)性的最低级，以此在最短( duǎn)时间内最大程度地抓取( qǔ)观众的同情。同样的手法( fǎ)可见于《消失的她》里的李( lǐ)木子和《三大队》里开头案( àn)件的受害人。而在本片中( zhōng)，陈的如意算盘外化为两( liǎng)个角色，静静和她的后爹( diē)魏强。比如影片的第八场( chǎng)戏，叶攀独自看静静生前( qián)的录像，静静想成为鱼，因( yīn)为“鱼的记忆只有七秒，再( zài)疼过了七秒就忘了”；以及( jí)倒数第二场戏，这是影片( piàn)最后一层反转，是静静通( tōng)过李悦的相机录制遗言( yán)，揭示出坠楼案是自s的真( zhēn)相。这一套流程非常符合( hé)前文“先抬后毁”的模式，前( qián)者把观众的憎恶引向彼( bǐ)时成为众矢之的的李悦( yuè)，后者引导观众反思在网( wǎng)络上的“正义执言”是否在( zài)实质上等于“未知全貌疯( fēng)狂置评”。古有挟天子以令( lìng)诸侯，今有挟天使以令诸( zhū)君，历史还是不可避免地( dì)押韵了（至于结尾的处理( lǐ)为什么是更大的缺点，暂( zàn)且按下不表）。后爹的形象( xiàng)也是经典至极。一个人夜( yè)店喝酒的时候看到许久( jiǔ)未见的女同学沦落成了( le)陪酒女，就大动恻隐之心( xīn)，不仅不嫌弃她家里有重( zhòng)病的女儿与她结婚，和这( zhè)一家人关系融洽，还利用( yòng)护工身份把她们都接到( dào)医院里住，出事之后依然( rán)孜孜不倦地替街坊邻里( lǐ)拿快递……试问在现实生活( huó)中这样的T0级老好人到哪( nǎ)里去找？先立一个绝对的( de)无私人设，再通过变故让( ràng)他的无私最终付诸东流( liú)，“捧s”套路屡试不爽。
关于在( zài)电影里塑造“至善受害者( zhě)”在不同的电影里大同小( xiǎo)异，且已经有很多人讨论( lùn)过其危害，但电影中那些( xiē)呈现出来“精分”的角色才( cái)是烂片“烂得千奇百怪”的( de)地方。这群角色奇异的行( xíng)为逻辑不禁让人怀疑，观( guān)众可能低估了内娱这群( qún)创作者突破审查下线的( de)实力：他们不仅把故事挪( nuó)到东南亚为自己放开手( shǒu)脚搞猎奇，甚至在电影里( lǐ)直接跨越审查雷池，把角( jiǎo)色的举止拍出了“鬼上身( shēn)”的效果，这怎么不能算是( shì)独具中国特色的鬼片试( shì)点。
比如电影里的知名女( nǚ)记者叶攀，在影片中的虚( xū)构城市里是一顶一的“业( yè)界良心”，嘴上经常挂着“新( xīn)闻理想”“实事求是”之类的( de)词语，但就当观众以为她( tā)会查清楚事实真相再发( fā)文的时候，几张李悦的非( fēi)主流照片和几句催稿（说( shuō)来好笑，组里面动不动“再( zài)不发热度都被人抢了”，可( kě)是电影里自始至终都没( méi)有呈现这家新闻媒体的( de)竞争对手）就收买了她的( de)“真实性”，这报价也没比萧( xiāo)保乾的高多少。再比如实( shí)习生晨晨，作为得奖报道( dào)成名效应阴暗面的亲身( shēn)经历者，她是怎样心直口( kǒu)快地说出自己“认同叶攀( pān)手段”并身体力行地践行( xíng)这一信条（违规偷拍证据( jù)、恶剪叶攀上热门），或许是( shì)和“匹诺曹说自己在说谎( huǎng)时鼻子变长还是变短”一( yī)样令人抓耳挠腮的费解( jiě)之谜。
在网上肯定不乏“诚( chéng)吹”为电影中新闻从业者( zhě)的形象洗地，认为以上种( zhǒng)种都是导演在讽刺现实( shí)中吃“人x馒头”的记者，是批( pī)判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新( xīn)闻环境对媒体从业者的( de)异化。持有这种观点的人( rén)不仅对一个合格讽刺在( zài)剧作层面所需的基础工( gōng)程毫无概念，更忽略了人( rén)物在电影中也需要承担( dān)戏剧功能。之所以说叶攀( pān)造成的影响是一个标准( zhǔn)的“好心人办坏事”“投石入( rù)水”的涟漪式处理模式，是( shì)因为电影里已经明确地( dì)抬出了一个唯利是图的( de)“恶人”供大家啐上几口；如( rú)果导演真的打算讽刺记( jì)者黑心，完全可以设置“记( jì)者为‘名’，老板为‘利’”的“双雄( xióng)模式”来达成双重讽刺。但( dàn)是在电影中叶攀未知全( quán)貌疯狂置评的操作，还不( bù)是为了一个没有人和她( tā)抢的热度，还不是出于“熙( xī)熙攘攘，利来利往”的心理( lǐ)？因此，“叶攀讽刺论”最终会( huì)一定解读出两个承担相( xiāng)似戏剧功能的主要角色( sè)，因此不可避免地走向破( pò)产。
之所以说晨晨的( de)塑造非常割裂，是因为她( tā)在电影的大半部分一直( zhí)承担“剧情讲解催化剂”的( de)角色，即借她的行为引出( chū)对剧情的解释和主要角( jiǎo)色的所思所想，这样功能( néng)化、扁平化的“叶攀wannabe”是不可( kě)能来自于一个因为热点( diǎn)新闻副作用而被击垮的( de)家庭的，更不可能有电影( yǐng)中那副爽快干脆到说干( gàn)就干的决绝的。
电影里萧( xiāo)老板的塑造同样幽默，诚( chéng)虱起名的时候还贴心地( dì)使用了谐音梗，不过其行( xíng)为举止只能给观众留下( xià)“图片仅供参考，请以实物( wù)为准”的印象。最明显的矛( máo)盾是，观众不清楚萧保乾( qián)到底在不在乎一味追求( qiú)流量带来的后果。在电影( yǐng)一开始讨论要不要发布( bù)偷拍视频的时候，以及道( dào)爷直播结束团队内部开( kāi)会的时候，电影都设置了( le)一个萧保乾“自己打自己( jǐ)脸”的桥段，而段落里呈现( xiàn)出的选择其利弊是互补( bǔ)的，第二段尤甚。这意味着( zhe)一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人( rén)不可能在此种情形下，既( jì)承认“黑红也是红”又感叹( tàn)“互联网还是有记忆的”，因( yīn)为后者在当时对话里的( de)潜台词是糟糕的名声会( huì)影响信度并折损生意。不( bù)可否认的是，萧保乾在影( yǐng)片中确实是一棵墙头草( cǎo)，主创想把他的形象塑造( zào)成没有底线和操守的资( zī)本家，但他的言行基本可( kě)以归因为，在电影某个节( jié)点需要一个具体的小人( rén)，编剧就把萧总抬出来诙( huī)谐一下，让大家过过嘴瘾( yǐn)。把他理解成严格意义上( shàng)的“一切行动向钱看”的内( nèi)核稳定的角色，就实在太( tài)高估“陈家班”的编剧能力( lì)了。同样的问题也出在道( dào)爷直播当场，面对一场有( yǒu)可能让公众号信誉破产( chǎn)的爆料，萧总迎难而上的( de)勇气也令人困惑。萧保乾( qián)塑造的另一个问题就是( shì)，电影借叶攀之口点出了( le)他曾经也是一位有理想( xiǎng)的记者，而电影并未呈现( xiàn)任何指向萧人物转变的( de)内容。在呈现出这一处反( fǎn)差的时候，观众自然而然( rán)地想要知道连接两种截( jié)然相反人物面向的桥梁( liáng)，并最终不可避免地失望( wàng)于电影在关键处点到为( wèi)止的遮羞策略，这同样是( shì)电影主创叙事能力匮乏( fá)的有力佐证。
电影里最隐( yǐn)蔽的矛盾角色，就是在直( zhí)播中爆料的道爷。这个角( jiǎo)色的塑造思路非常清晰( xī)，就是那种在B站时事视频( pín)弹幕里被尊称“先生大义( yì)”的人物。而这位大义凌然( rán)的先生在证明李悦清白( bái)、教育完观众之后，还不忘( wàng)把公众的视线引向尤茜( qiàn)，让公众去质疑一位后来( lái)被证明也和坠楼案毫无( wú)关系的母亲。我们必须要( yào)承认人是有局限性的，现( xiàn)实生活中没有人可以站( zhàn)在上帝视角评价一切，但( dàn)电影中的人物是需要承( chéng)载戏剧功能的，而道爷的( de)功能非常明确，就是引出( chū)反转并教育观众。不幸的( de)是，这位先生的教案在电( diàn)影后半段被打假，直接削( xuē)弱了此人所言的信度，他( tā)在直播间的一通自我感( gǎn)动的表演因此更像是自( zì)己锤自己。换言之，一个拿( ná)着部分事实就做含沙射( shè)影的指控、甚至（在电影语( yǔ)境中）引导网络b力的人，没( méi)有人会相信他的大道理( lǐ)。从这里可以看出，电影主( zhǔ)创为了追求反转已经到( dào)了左右脑互搏的地步了( le)。
类似的精分角色可以说( shuō)在陈氏猎奇电影里比比( bǐ)皆是，背后的原因也不难( nán)猜。此类电影剧作的核心( xīn)诉求，就是在有限的时间( jiān)内填入尽可能多的卖点( diǎn)，其他一切均居从属位置( zhì)。陈思诚在犯这种错误上( shàng)非常得心应手，甚至已经( jīng)蔓延到了他的“艺术野心( xīn)大作”《解密》和“博纳式主旋( xuán)律＋三流悬疑喜剧”试点《唐( táng)探1900》，但重灾区始终是他和( hé)他的徒子徒孙们打造的( de)“东南亚犯罪宇宙”。影史上( shàng)的“反转名场面”的精髓恰( qià)恰在于逻辑上的必然性( xìng)和情感上的冲击力，是意( yì)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欧亨( hēng)利时刻，最重要的是它同( tóng)时揭示一些关于人性的( de)真相。而陈氏悬疑电影严( yán)格恪守“悬疑就是反转、惊( jīng)悚就是猎奇”的基本准则( zé)，把结果当成手段，搞数量( liàng)堆砌和强度竞赛。借助信( xìn)息碎片化时代的东风和( hé)生产者与再生产者的合( hé)力，这群人最终把“反转”建( jiàn)构成了宣发核心、流量密( mì)码、社交货币——于是“反转崇( chóng)拜”诞生了。
在它( tā)强大的万有引力下，类型( xíng)片的节奏丧失了高低有( yǒu)致的优雅，转而变成了崎( qí)岖不平的驴唇不对马嘴( zuǐ)，留给故事里的人物腐败( bài)且扭曲的生存空间——就像( xiàng)电影镜头里那潮湿闷热( rè)、破败不堪、杂草丛生、毒物( wù)遍地的东南亚一样——在其( qí)中，他们的灵魂被抽空，只( zhǐ)保留一些亲情爱情之类( lèi)的最基础的人类情感和( hé)最本能的生理反应；他们( men)的肉体沦落为猎奇的能( néng)指，成为衡量电影中“卖点( diǎn)”“爆点”的货币。而他们最终( zhōng)僵化为四世、异化成伪人( rén)，就不足为奇了。
从客观的角度来( lái)说，我们必须承认在陈思( sī)诚导演/编剧/监制的悬疑( yí)犯罪题材电影序列里，还( hái)是有极少数可以被视为( wèi)例外。但大多数，包括本片( piàn)《恶意》，就是把悬疑误解成( chéng)猎奇的短剧大电影，是你( nǐ)对它啐一口都嫌浪费痰( tán)液、它指不定还会呼朋唤( huàn)狗追上来咬你两口的“路( lù)边一条”。那为什么还会有( yǒu)这篇文章呢？这就要说到( dào)本片最后也是最大的问( wèn)题，即彻头彻尾的自反，用( yòng)形式击垮表达。
各位应该( gāi)记得，结尾众人在查看李( lǐ)悦相机时发现静静录的( de)遗言，整个事件的真相被( bèi)揭露为静静想要自杀李( lǐ)悦前去阻止结果二人双( shuāng)双坠楼。可是如果大家的( de)短期记忆有幸比鱼长一( yī)点，应该会注意到电影一( yī)个奇怪的地方，那就是开( kāi)头悲剧发生前的片段时( shí)，导演对事件的理解似乎( hū)并不是结尾呈现的那样( yàng)。低调打光，画面以蓝色和( hé)黑色为主，突出压抑和惊( jīng)悚的氛围；监控室里打“斗( dòu)地主”的保安象征着监管( guǎn)的缺失，似乎给一些魑魅( mèi)魍魉活动的机会；近景加( jiā)上一惊一乍的音乐，抓住( zhù)观众的注意力，几乎明示( shì)危险的到来；女孩夺门而( ér)出跑上楼梯，护士紧随其( qí)后，通过楼梯井的仰拍好( hǎo)像一层一层的楼梯困住( zhù)了女孩，一般用于暗示人( rén)物面临巨大挑战或处境( jìng)危险……分析导演在第一场( chǎng)戏的视听语言，不难发现( xiàn)开头的楼梯追逐也好天( tiān)台坠楼也罢，导演的拍法( fǎ)更像是一个猎人在追逐( zhú)他的猎物。把同样的形式( shì)移植到类似于007或杀破狼( láng)这样的动作类型电影里( lǐ)，杀手追逐某个收到保护( hù)的证人这样的桥段，丝毫( háo)没有违和感。简言之，导演( yǎn)在开头把“阻止”拍成了“狩( shòu)猎”，把一场原本出于善的( de)营救拍成了一个无辜的( de)小女孩逃离处处想把她( tā)生吞活剥的医院。而这一( yī)场戏恰恰就是《恶意》里形( xíng)式与表达关系的缩影。
网( wǎng)络暴力是一个造成真实( shí)痛苦、摧毁生命、亟待社会( huì)严肃对待的议题，批判它( tā)的作品理应传递沉重且( qiě)深度的反思，可到底是谁( shuí)巴不得观众欣赏电影里( lǐ)角色的惊恐状？电影结尾( wěi)上价值，没有谁是非黑即( jí)白的，可到底是谁在剧本( běn)里用非此即彼的思维塑( sù)造人物，挟天使以令诸君( jūn)？电影强调网上吃瓜要保( bǎo)持理智、不要被盲目的正( zhèng)义感引导，可到底是谁全( quán)片用“大特写＋一惊一乍的( de)配乐”来引导观众情绪？道( dào)爷直播的时候教育道，不( bù)要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( xìn)的，可到底是谁一直在电( diàn)影里充当“多巴胺猎人”？一( yī)篇真正在乎真相的文章( zhāng)，一部真正在乎现实的电( diàn)影，或是一声表现主义的( de)呐喊，或是一个丝丝入扣( kòu)的社会寓言，或是一次冷( lěng)静克制、格物致知的贴地( dì)飞行，唯独不是这个脸上( shàng)画满感叹号只为博君一( yī)看的短剧总集篇。
如果每( měi)一个场景都振聋发聩，那( nà)我们真的会变成聋子；如( rú)果每一处转折（无论大小( xiǎo)）都用音效着重强调，那我( wǒ)们真的会得心梗；如果每( měi)一个桥段都“爽到上头”，那( nà)我们真的会变成傻子。而( ér)就是持这种心理的创作( zuò)者们，用一部又一部流水( shuǐ)线驯化观众的口味，类型( xíng)片的灵光巧思和精雕细( xì)琢逐渐黯淡，取而代之的( de)是奥斯康定——它确实能像( xiàng)优秀的类型片一样将观( guān)众从经济下行的痛苦中( zhōng)短暂解脱，让观众沉醉在( zài)另一个世界，但久而久之( zhī)我们眼前除了another dose以外再无( wú)他物。现在，你还会称他为( wèi)“国产电影最好的产品经( jīng)理”吗？
